张曼玉和她的手(二)
杨岸(10月23日11:27)
在昏暗的哀伤中,她寻找到可以与之同情的人。他们约会了,其实不是为了证实他们早已发现的事实,而是互相寻找一种同情,甚至同谋的报复。所以当梁朝伟抓住她的手时,“她”怀着报复的心理停在了那里,没有抵抗。然而,主人终究还是走开了,说道:“我先生是不会这么说的。”(梁在此前说,“今晚别回去了。”)路边,这阴冷的夜色令人难以温暖和理直气壮,所以,“她”下意识地轻扒在那窄窄的窗沿,因为一种莫名的负罪感轻划着,两只手互相扣着,却又不那么坚决。也许,或者,难道,不可以理直气壮地放纵——报复一回吗?两个人重新演习了刚才的情境,该张曼玉说,今晚别回去了。她放纵着自己的情欲,她想自己是在报复,可是,也许报复只是一种放纵的借口?或者“她”看到,面前的这个男人的领带同那根系在先生衬衣上的一模一样,又或者“她”知道这只是一次虚拟,“她”忽然变得轻佻动人,甚至有点儿泼辣,伸出食指,挑逗着这个不是先生的男人的领带。但,又是什么令“她”立刻收回了,女主人撤退了,她说不出啊。仍然是退回那个窄窄的窗沿,“她”继续怀着困扰划拉着窗沿。
另外的一种,什么呢,说不清,反正,另外的某种就这样开始潜滋暗长。在回家的车里,梁朝伟试探着去捉张曼玉的手。对方的手几乎刚刚碰到,“她”立刻敏感地轻轻抬起,然后迅即逃离。
那只同时怀着亲密接触的渴望和隐秘难言的罪恶感的手,像达佛涅一样宿命地逃离。因着女主人的决心(“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”),在猛然的惊吓中(当张曼玉在梁朝伟屋中一起写小说的时候,突然房东们喧然回家),“她”紧抓着旗袍的裙角;打电话给那个说不清是朋友还是情人的同病相怜者时,“她”满怀心事地留恋着已经放下的话筒;而当设想中的离别中,要离去的梁朝伟握住了“她”,然后告别。“她”犹疑不决地挽留了一下,又松开,伸出去,又收回,空着,轻放在另一只手上,向上攀沿,怀着痛苦一路掐着手臂……
与那个男人的抚慰的手相握了。两个人拥抱了。在哭泣之中。
在车里,哀伤的女人说了:“今天晚上我不想回家。”梁朝伟的手握过来,“她”顺从地交给了他,带着对分离结局的驯顺,回握住了“他”。
那是美好而哀伤的往事了。“她”最后是以一个缅怀者的姿态出现的。1963年,新加坡。梁朝伟在这里。“她”走入镜头,扶在楼梯栏杆的高光处,停留了一阵儿,抹过去,走了。又出现在一张床上,“她”流连地抚过席子,主人坐起身,这是梁朝伟 的房间。不是那个精灵般的王菲,而是1963年的张曼玉。她寻找而来,却犹豫了。“她”则留恋着触摸着,怀着模糊的热情,最后,“她”伸向那双绣花拖鞋。
梁朝伟带着灼人的秘密去吴哥窟诉说,而他的诉说便像那青草一样在阳光中长了出来。张曼玉怀着隐忍的热情离开了她热望到达的地方,而那双消瘦的手泄露了她全部的心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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